酒^2

谢谢喜欢。

【红色组/搁浅】纪念苏解二十八年

*本来以为可以赶上圣诞然而我错了,高二狗不配拥有时间嘤

*苏露灵魂同体

*外表是刀子的糖?

 

 

正文:

 

我在没有你的冬天 于温暖中搁浅

迷途的贪恋 流浪的雪原

漆黑长夜里 窗外划过的星火

含笑即逝的双眼

时间消散 谁还在身边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1.

 

2019年12月24日,北京时间21:25,联合国大厦。

 

王耀是被小英雄不满的呼喊扯回神的。

 

“啊……抱歉,刚刚走神了,美/国先生在说什么?”

 

阿尔弗雷德推了推眼镜,镜片在会议室里亮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。

 

他整理着面前的文件,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挑衅,却又有些古怪: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……不过我突然想起,明天就是圣诞节了,不知道王先生打算怎么过呢?”

 

坐在王耀身边的伊万不太明显地瞥了眼美国人,没有说话。

 

王耀涣散的瞳孔才聚焦了一小会儿,眼神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,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:“那是你们西方人爱过的节日,我又不感兴趣,问也没用。”

 

“是吗。”阿尔弗雷德耸耸肩,也没有过多纠缠,说了声散会后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。

 

王耀和伊万是最后走的。

 

“九点半了啊……”王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眉心,“回去都几点了……好困。”

 

伊万走在王耀身边,高大的身躯为他挡了大部分寒风。他拢了拢大衣,开口时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:“你想在这里过夜吗?”

 

王耀抬起眸子,扫了眼灯火通明、充满快活气息的城市街道,淡淡道:“不太想。”

 

“我也不想。”伊万笑了笑,似乎并不知道王耀的否定是为什么,“一想到那个美国佬的嘴脸,我就有种揍人的冲动。”

 

王耀没说话。他只是漠然看着广场中央缓缓亮起的圣诞树,在平安夜的祝福语中裹紧了衣服。

 

……

 

北京时间21:50,王耀私人飞机上。

 

伊万调低了灯光的亮度,一只手搭上了王耀紧绷的肩膀。他的皮手套上的寒气被飞机上的空调化开,微微有些湿润,在西装布料上留下一抹深色。

 

王耀打了个激灵,迷迷糊糊地看着他:“……怎么了,万尼亚?”

 

一片暖黄色的光下,伊万的眼眸像是一块上好的紫水晶。他动作温柔而强势地将王耀前倾的身体扳倒在躺椅上,拿走他手里的文件,细心地帮他收到文件夹里,做完这一切后,他转身正对着王耀,眼神极为认真。

 

“你该休息了,耀。”

 

王耀似乎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,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有些迷茫。

 

“你翻看文件用时一共八分钟,走神了十三次。”

 

“我没有走神……”

 

“你有。”伊万的语气非常笃定,倒了一杯温水给他,“别再想那些事情了,喝了水就睡一会儿吧。”

 

热气腾腾的水雾后,伊万的神色被模糊得晦暗不清。

 

王耀犹豫了两秒,还是接了过来,慢慢地喝完了。

 

“呼——”他长舒一口气,把杯子还给了伊万,掀起眼皮努力冲他一笑,“你说得对,我睡一会儿,你要是撑不住,你也躺一下吧……”

 

话说到最后,王耀的语气越来越轻,微弱到像是耳语,然后消失在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里。

 

伊万·布拉金斯基为他盖上大衣,看着熟睡的东方人柔和皎白的侧脸,抿了抿唇,低声道:“……喂,你还在吗?”

 

2.

 

“好冷啊。”当王耀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时,他努力地调动了下混沌的脑子,想弄清现在的状况。

 

刚刚不是还在飞机上么?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冰天雪地了?而且这熟悉的景色……是俄罗斯吧。他莫非是在做梦?但哪有这么逼真的感觉啊……

 

“啊,你第一次来这边,觉得冷是正常的。”温和而微哑的男声在他身侧响起,听上去十分熟悉。

 

王耀身形一顿,犹豫着想转头,却又忍住了。

 

实际上他并不是“第一次”来俄罗斯,只是这次格外的冷,像是要把人的关节也冻得僵死。

 

……或者,此刻他所在的地方,叫做苏联更合适一点。

 

天色已经暗淡下来,王耀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。脚下的雪踩上去还很松软,没有声音,显出几分沉寂。他身边的高大男人似乎早有准备,点亮了手里的马灯,一缕明亮的光从玻璃罩里弥散开来,是温柔的暖黄色。不远处的克里姆林宫亮着冷白色的灯,鲜红的镰刀锤子旗庄严而肃穆地飘扬在冰天雪地里。

 

1949年12月。中/国第一次访问苏/联。

 

王耀忽然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。

 

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迟疑,伊利亚转过身来,轻声问他:“怎么不走了?”

 

“……没什么,只是腿有点僵罢了。”

 

伊利亚笑了笑,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,叹息般地说道:“又要下暴雪了啊。”

 

王耀低低地应了声。

 

男人于是非常自然地伸出手,尾音带着淡淡的柔软:“牵着我,别走丢了。”

 

王耀看着那只被皮手套包裹的、宽厚修长的手,有一阵恍惚。此时此刻故地重游,唤起的记忆却已经被暴虐的寒锋划出道道裂痕,模糊不堪。他甚至记不清当年伊利亚是否做过同样的动作。

 

但他又怎么会走丢呢?那时候的他,可是只要看见一缕微弱的光就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啊,何况是这么耀眼的伊利亚。

 

“小耀?”

 

王耀这才仿佛清醒了似的,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情绪,笑着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

“嗯,我抓住了。”

 

3.

 

刚走进克里姆林宫的殿门,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便袭向了王耀。

 

那只牵着他的手松开了,而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多了些步履匆匆的人。

 

王耀站在原地没有动。人群无意间绕开了他,但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——就好像他们只是习惯性地绕开那块区域而已。

 

他本以为这是他曾经的某段记忆,但现在看起来并不完全是。也许这些场景是真实存在过的,只是被他不知为何淡忘了而已……但对于这个时空来说,“2019年的王耀”只是个贸然的闯入者,没有目的,也没有任何准备。

 

所以要怎样才能回去?难道说一定要让历史在梦里重新上演一遍吗?

 

“小耀?你怎么不过来呢?我等你好久了。”

 

闻言,王耀下意识地往人群远处望去。身穿深蓝色军装的男人就站在某个房间门口笑看着他,肩上的红星亮得晃眼。房间里燃着不大的炉火,看上去很是温暖。

 

王耀静静地站在那里,身边的人群不断地掠过他,匆匆忙忙地走向黑暗。他们的目光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在半空交汇,那一瞬间王耀分明是想说些什么的,但他最终没有。

 

“如果这只是我的梦,如果这人真的是曾经的伊利亚……那不管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,也不会影响未来吧?”

 

这种想法没有带什么情绪,因为来不及疑惑,也来不及细想,就那么匆忙而平铺直叙地掠过,像一阵不痛不痒的风。

 

“小耀?”伊利亚的眉头微蹙起来,但眼神依旧温和,“怎么啦?不是说要我给你讲讲苏联诗歌吗?难得这几天稍微轻松一点,你也别总想着那些事了。都会解决的。”

 

王耀从短暂的怔愣中脱离出来,微微一笑,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那间屋子,道:“你说得对,问题总会解决的……不过我还是想听你唱歌,你很久都没唱过了。”

 

伊利亚似乎有些惊讶,不过随即他的语气带上了难以忽略的欣喜:“好啊,先进来吧,外边冷。”

 

王耀跟着他走进了燃着炉火的屋子。混着松木香的暖意扑面而来,轻而易举地融化了他发梢上的湿气。

 

伊利亚摘下军帽,随手放在了办公桌上。他摆了两把石椅在壁炉旁,示意王耀随便坐。

 

“你上次说你们中国人喜欢喝茶,所以我也准备了点茶叶……”伊利亚打开抽屉的手顿了顿,神情略有些尴尬,“啊,它好像受潮了,要不小耀也陪我一起喝酒吧?”

 

王耀轻轻笑了起来,无所谓地摆摆手:“没关系,我喝什么都可以的。”

 

于是伊利亚递给他一个装得半满的玻璃瓶,道:“沙皇时期的伏特加,尝尝?”

 

“你还真是什么年代的酒都要收藏啊。”

 

“毕竟年代越久远,酒就更好喝嘛。我偶尔会倒一点喝,好像这样就能尝到过去……啊,最近我是怎么了,总是突然这么煽情。”

 

“其实煽情一点也没什么不好。”王耀心想。他垂眸看着伊利亚为他倒了半杯伏特加,然后笑着举起了杯子,用俄语说了句“为我们的合作干杯”。

 

1950年2月14日,签订《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。》

 

“嗯,干杯。”

 

酒杯清脆的碰撞声中,揉着一夜的雪色。火光溶进清澈的酒液里,顺着嘴唇与喉管到达四肢百骸,指尖开始发麻,心跳也随之加速。

 

伊利亚终年苍白的脸红润了些,暗红色的眸子透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。他沉默了一会儿,抬头看向王耀,说:“我其实不太会唱歌。唯一会唱的只有《喀秋莎》,你大概不会喜欢听。”

 

“不,我很喜欢。”

 

“真的吗?”伊利亚盯着他的眼神深邃了几分,又在王耀不自觉地想避开视线时轻笑一声换了语调,“小耀可不要骗我呀。”

 

王耀没有回答。

 

木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,几粒火星迸溅在地毯上,又迅速湮灭。温和柔软的男声从寂然里升起,携卷着屋里的温度在玻璃窗上液化成水珠。

 

“Расцветали яблони и груши”

“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”

 

“поплыли туманы над рекой”

“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”

 

“Выходила на берег Катюша”

“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”

 

“на высокий берег на крутой”

“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”

 

伊利亚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不甚真切,淡金色的长睫毛微微垂下,眼底似乎也流淌着难得的真情。

 

真情。王耀默默地把这个词放在舌尖上咀嚼了一下,只品出了一片浓郁的苦涩。他看着伊利亚,手指微微颤动着,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。

 

“Выходила, песню заводила”

“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”

 

“про степного сизого орла”

“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”

 

“про того,которого любила”

“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”

 

“Про того,чьи письма берегла”

“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”

 

王耀想起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,他们冒着枪林弹雨穿越封锁线到达彼此身边,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沉默着拥抱到天明。

 

他们在黑夜里与死神危险地共舞。

 

实在难以忍受痛苦的时候,伊利亚会唱歌,用低沉沙哑的俄语腔唱《喀秋莎》。偶尔取得了什么胜利,伊利亚也会兴致勃勃地跟王耀讲苏联民俗,讲他的人民希望过着的最平凡而温馨的生活,然后笑着说,他一定会让这个愿望成为现实的。

 

那是战争年代里王耀最温暖的慰藉。

 

“Ой,ты,песня,песенка девитья”

“啊,这歌声,姑娘的歌声”

 

“Ты лети за ясным солнцем вслед”

“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”

 

“и бойцу на дальнем пограничье”

“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”

 

“От Катюши передай привет”

“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”

 

王耀见过苏/德战争的惨烈。

 

少年士兵躺在结了霜的担架上,只盖了一层薄布。他的太阳穴不断地渗着血,胸腔微微凹陷,嘴唇乌青,呼吸浅而快,呼出的气体已没有什么温度。他的下半身覆着冰雪,裸露的肌肉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。

 

少年眯眼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伊利亚,以为是自己的上司,于是语气微弱而坚定地说:“长官,物资已安全送达。”

 

伊利亚缓缓俯下身,摘了军帽。他伸手温柔地擦了擦少年额角的血,轻声问他疼不疼。

 

怎么会不疼呢——这些士兵的痛楚,伊利亚成千上万倍地感受着。

 

然而少年只是回答:“一切牺牲为了苏维埃!”

 

伊利亚于是沉默地为少年理平了沾满血污的军装,开口便是《喀秋莎》的调子。在熟悉的歌词里,少年士兵仰望着灰蒙蒙的、充满硝烟的苍穹,眼角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,再悄声无息地死去。

 

夏季的寒风呼啸着掠过战场,那旋律恍若哭泣。

 

他们都是死过千百次的国/家。

 

“Пусть он вспомнит девушку простую”

“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”

 

“пусть услышит, как она поёт”

“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”

 

“пусть он землю бережёт родную”

“勇敢战斗保卫祖国”

 

“а любовь Катюша сбережёт”

“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”

 

1945年9月2日,王耀站在甲板上,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洋,面无波澜。伊利亚从他身后走来,为他披了一件军大衣,和他一同站在栏杆边,没有说话。

 

各国记者仍在喧闹。会议室和甲板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,会议室里的人们和甲板上的他们之间隔着无数的苦难岁月。一个崭新的纪元即将拉开帷幕。

 

“……我们胜利了。”良久之后,伊利亚沉声道。

 

王耀只是定定地看着海面,像是在透过深蓝的海水与一百多年前被大/英/帝/国从海上入侵的历史对视。

 

“时代总是在变的。”

 

“是啊。强弱理论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么。”

 

不知道是谁先叹息一声,尾音仓促地消散在猎猎的海风里。

 

“伊利亚。”王耀突然开口,“你再唱一次《喀秋莎》好不好。”

 

那天的伊利亚也说了好。

 

两个时间点不断扭曲重合,最终记忆回到了这个燃着炉火的小屋子。

 

伊利亚刚刚收了音,气息还有些不稳,他安静地垂眸看着火焰,睫毛下是一片柔软的阴影。

 

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甚至有几分柔情的男人,掌控欲却高得可怕。

 

某些记忆突兀地冲破束缚,席卷了王耀在火光和歌声里逐渐模糊的理智。重归理性的那一瞬间,他既感到庆幸,又觉得悲哀。

 

“王耀,你说,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呢?”伊利亚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,“未来,我还会遇见你吗?”

 

王耀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来自另一个时空的——或许是从一开始。他了解伊利亚,正如伊利亚也了解他一样。他沉默了一下,然后语气淡然地回答道:“我们会一起走过一段路,但你不会在未来见到我。”

 

“你是说,我会死。”伊利亚笑了起来,“虽然听上去不太可能……但我相信你不会骗我。”

 

“你总是这样自信。”

 

“那有什么办法呢?我是走上红色道路的第一个国/家,如果我对自己的政权产生怀疑,谁又来领导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斗争?世界在改变,你我都很清楚。”

 

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变大了,肆虐地捶打着玻璃。莫斯科的寒风呜咽着伴奏,伊利亚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凛冽的美感。

 

“我只能不断向前——哪怕未来真如你所说,苏/联也必须不顾一切地向前。”

 

王耀的喉头像是有些哽咽,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,却吐不出来一个单调的音节。

 

伊利亚话锋一转,笑着问他:“那么,你来见我,是有话想对我说吗?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熟悉的眩晕感再次降临。王耀的呼吸急促起来,他感觉自己是一条搁浅在这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雪天里的鱼,挣扎着想回到海洋里,却舍弃不掉岸上的温暖。

 

“你那边的空气开始扭曲了,是要走了吗?”

 

“……伊利亚。”王耀开口时的嗓音沙哑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,他清了清嗓子,没有正面回答伊利亚的问题,而是直起身子张开了手臂,“我只要一个拥抱。”

 

“诶?之前你不是还想从我这里拿走各种技术专家和资源吗?”斯拉夫人歪歪头,“小耀可以再贪心一点的啊。”

 

“不一样。”王耀的手指上出现了漩涡,他的语气依旧平静,“我的私心,只是一个拥抱就够了。”

 

火光逐渐黯淡下来,玻璃窗里映出他们紧紧相拥的影子。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激烈地砸着窗,把他们的面容模糊成一片水汽。克里姆林宫的上空仍飘扬着鲜红的镰刀锤子旗,在冰天雪地里成为迷途之人的亮光。

 

“再见,伊利亚。”

 

“嗯,再见,王耀。”

 

火光终究还是熄灭了。高大的男人站在幽暗里,挺拔的身躯显出几分苍凉。

 

4.

 

王耀再次睁眼时,他正被伊利亚制住双手压在墙上。

 

他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,却被那双暗红色眸子里压抑的悲哀和愤怒镇住了呼吸。

 

“你就一定要和那个美国佬来往?”伊利亚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吼,在王耀耳畔炸开,“我告诉过你他有多危险!”

 

王耀的余光瞥见地板上纷乱的纸屑,隐约还能看见“同盟”一类的字,他的心口忽然钝钝一痛。这种痛感在极短的时间里转化成了寒冷,冻得他打了个哆嗦——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没有生火。

 

“……我知道。”王耀安静地看着他,眼神明明平淡无波,却像藏着无尽的悲情,“在我眼里,你们两个一样危险。能相信的,只是自己罢了——这个道理,你懂的吧?”

 

伊利亚的呼吸粗重,眼角有细微的破皮。

 

“你在痴想什么呢?你明知道我不会一直依赖你,也不可能一直被你掌控。”他的嘴唇仿佛不受他控制,语气温和,词句却最是锋利,“如果你没有越过那条界,说不定我们还能维持当初的关系。跟琼斯合作,是人民的选择。”

 

“……王耀,你背叛了我们的革命。”

 

王耀任凭伊利亚把自己的手腕攥得生疼,迎着他的视线,轻轻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:“不,是你自己背叛了自己。”

 

……

 

是谁说过的呢,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,真实得像假的一样。*

 

王耀涣散的眼神移到玻璃窗上,看见他们交缠着的倒影,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。

 

“明明被/上的是我,他却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。”他想。

 

“别哭了。”王耀感到一阵眩晕,他不得不扶着斯拉夫人坚实的手臂支撑自己无力的身体,有那么几秒他甚至不知道就自己在说什么,“别哭了,苏/联……”

 

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记深/顶,连带着几颗微凉的泪珠溅在他斑驳的胸膛。

 

“你叫我什么?”伊利亚轻声问。

 

他睁着朦胧的泪眼,视网膜上倒映着男人银白的发——它们非常柔软,毛茸茸的,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——是的,他知道。

 

于是王耀颤巍巍地伸手捧住男人冷峻坚硬的侧脸,看着他眸子里自己迷离的身影越来越近,直到占据他的所有视线。

 

他对上了伊利亚惊诧又燃起亮光的眼神,红唇轻启,终于柔声说道:“……我说,别哭了,苏/联。”

 

你一哭,我就忍不住心软,就好像你还是那个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鼻尖通红、明明在害怕却勇敢地向我讨要吃食的小孩子。

 

你唤我“契丹大人”。

 

那时候你坐在我怀里,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艳羡与崇拜,糯糯地问这问那。而我看着你从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,长成锋芒毕露的青年,再到比我还高的强壮男人……然后你跟他们一起,闯进了我的家。

 

击溃我,囚禁我。又拯救我,支持我。最后你在这条道路上愈走愈偏,我终于决定挣脱你给我的锁链。

 

是的,我们都清楚,曾经的日子,再也回不去了。

 

“……王耀,你会后悔的。”伊利亚试图让自己保持红色导师的威严形象,在王耀耳畔轻声告诫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远没有听上去那样镇定。

 

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,如果他的小布尔什维克再叫他一声伊利亚,哪怕是像以前那样再歆羡敬仰地看他一眼,他就不再追究王耀和美国佬的往来,也不再生气。

 

可是当伊利亚鼓起勇气对上王耀的视线时,他仿佛又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雪天,浑身冷得发疼。

 

王耀的眼神虽然沾染了情/欲,却依然有着最深的清醒和决绝——他一直以来都分得很清感情和原则,伊利亚其实早就知道。

 

黑发青年定定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苏/联先生,你知道我不会的,不是吗?”

 

迎接王耀回答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撕吻,像是要让他连带着疼痛把这一天刻在亘古不灭的回忆里。

 

他们的身体是如此亲密,然而他们之间却是被冰冷隔阂的真情。

 

眩晕伴着高/潮一同来临,在王耀失去意识前,他只感觉伊利亚抱紧了他的身体,带着斯拉夫人刻在骨子里的狠意。

 

5.

 

当王耀从拥挤的火车站出来,找到记忆里的那间小木屋时,他推门的手有一丝颤抖。

 

他明白,不管多么贪恋岸上的温暖,搁浅的鱼迟早是会回到属于他的时代海洋的。

 

“嘎吱——”

 

男人平躺在坚硬的床板上,脸色苍白,眼睛灰蒙蒙地盯着天花板,像两颗质感冰冷的玻璃珠。

 

见王耀推门进来,他也仅仅是机械地转了下视线,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——在他身上看不见斯拉夫人的热情,就连微微起伏的胸膛也比他更具温度。​

 

“……伊利亚。”​

 

​“哦……抱歉,王耀,我这里已经没有可供你歇脚的地方了。”男人用嘶哑的嗓音说道,接着他自嘲一声,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/联即将死去,连这最后的平安夜,他们也不肯对我慷慨一些。”

 

王耀不想一开始就进入这样的话题——这本不符合他来的目的。他转移了视线,看到了窗前一束枯萎的向日葵。

 

“是你自己摘来的吗?”

 

而伊利亚轻轻摇头:“不,是上次访华的时候,你送我的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王耀的眼底有一片情绪浓郁得无法化开,“它现在可真难看。”

 

“是啊,很难看。”伊利亚似乎笑了一声,“它已经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的地步了。​”

 

王耀没有回答。他看向窗外,漫天大雪中看不清人影。​

 

1991年的平安夜似乎格外的冷,苏联人民都不愿意出门,或许他们更愿意窝在家里,守在广播旁,日复一日地在脑中构建一个没有饥寒的乌托邦。

 

但主要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,气氛热烈。来自北美和西欧的人们欢声笑语,相互祝福“Merry Christmas”。每个人——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。​

 

东正教与基督教,布尔什维克与布尔乔亚,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……苏联与西方。

 

王耀淡淡地垂下了眸子。

 

他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——是历史上第一个最强大的红色国家、他曾经的恋人的消亡。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结束,伴随着腐朽的事物和新生的制度共同被载入史册。

 

“不会再有别的机会了。”他想。于是他决定抛弃自持与冷静,把想说的话一次性说清——而他的确也这样做了。

 

“你之前给我的书,我都看过了。就是八九年的那次见面后你给的,记得么?”

 

伊利亚轻轻点头。

 

“我读它们,就像看到当年那个回答你‘一切牺牲为了苏维埃’的孩子。”

 

“……亚历山大花园那边的烈士墓,你要是有空,就替我去看看吧。”伊利亚的声音很平静,又带着一点遗憾,“我已经没办法去了。”

 

王耀无声地点点头。他继续做他的评价,就像是在跟伊利亚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讨论,而不是倒计时一点点消失的告别。

 

“苏联士兵不顾一切而自信前进的壮阔后,我又看到了东欧人专有的浪漫。白桦林中的等待,眺望远方的姑娘,以喀秋莎命名的大炮……那种萌生在战争时期的爱情,却充满了生与重逢的希望。”

 

“但要我说给我印象最深的,是他们笔下故事的破裂式美感。任何美好得不真实的事物,只要加入苏联式的悲怆结局,便显得热烈而温柔,冷寂又残酷。它们往往给人以遗憾、怅然、怀念的感受,而我体会到的,是悲剧的美。”

 

他似乎是说累了,顿了几秒。

 

伊利亚安静地听着,目光落在王耀的侧脸上,昏暗中透出一片无边的温柔。

 

“是的,悲剧也是一种美。”王耀渐渐有些语无伦次,“比起喜剧,还是悲剧能更让人刻骨铭心一些……并且这个悲剧是当事者早已知晓结局而无力阻止的,他甚至比旁观者更冷血,在重逢的最后一刻,他居然还在对主人公说悲剧的美!”

 

王耀说完最后一个字,便咬紧牙关,别过脸去,不让伊利亚看见自己憋在眼眶里的泪水。

 

伊利亚等他冷静下来,轻声问:“你相信永恒吗?”

 

“我不信,没有什么是永恒的。友情是,爱情更是。”王耀的语气平静得可怕,仿佛染上了莫斯科的雪花。

 

伊利亚笑了笑,目光缓和而悲哀。

 

“印象里你似乎对我说过‘你会死’之类的话……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,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后,我想你当真没有骗人。

 

“他们都称我为‘红色幽灵’,只有你在那时亲近我,叫我‘伊廖沙’……我只是想说,或许我的结局是解体,但苏/维/埃/共/和/国从不后悔他的选择。我们都必须不断前进,因为我们身后是千千万万的人民。如果我的解体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,如果我的消失能给你足够多的教训,那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。”

 

伊利亚咳嗽两声,病态白的皮肤上绽出青色血管,像是某种束缚。

 

“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,但我会活在你的记忆里,也许被埋葬,也许被偶尔想起。”

 

“现在,告诉我,”他的声音温柔沙哑,一如多年前他教王耀拉手风琴时的音调,“你会把我刻在骨血中,直到永恒吗?”

 

王耀居高临下地看着苍白的斯拉夫人,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,好半天才低低地应了句:“也许会吧。”

 

“这就足够了。”伊利亚笑道,“只要还记得我,我就是永恒的。”

 

冷气不断地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里透进来,那束插在红色花瓶里的向日葵终于承受不住似的碎成了粉末,落在窗台上,像是永远也擦不掉的尘埃。

王耀凝视着伊利亚,胸口急促地起伏着。

 

人都是在不断的跌倒和失败中成长起来的,国家也是一样。

 

但人或许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,而国家不行。

 

把这一关熬过去了,那么以往挣扎的岁月将会成为国史上的一座丰碑,供人景仰;若是熬不过去,那也不过是永远的消失,为后人敲响一记警钟。

 

不论怎么看,他其实都不该有这般浓烈的情绪。

 

因为千百年后,谁也说不清这世界会成什么样,谁死去谁存在,谁被必然地遗忘,谁又还记得谁。

 

放任情绪的蔓延,只会将他无处安放的真心烧成灰烬。它们纷纷扬扬地落在岁月的车辙里,像一场悼念过往的雪。

 

“小耀。”被这个久违的昵称唤回思绪时,王耀下意识地对上了伊利亚的眼眸——那里面盛着释然的笑意,一如当年般温柔。

 

伊利亚看着窗外,轻声道:“西方人过的圣诞节,就要到了啊。”

 

6.

 

王耀在上一段记忆里陪着伊利亚直到圣诞夜的钟声敲响。

 

再次从眩晕里清醒时,他正站在乡间小道上,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一个人的身影。

 

“……伊万?”

 

“咦?中/国?”被叫出名字的斯拉夫人惊讶地看向他,白色围巾在风里小幅度地飘扬着,“你怎么来啦?”

 

这应该是1992年的初春。冻土还未解封,白桦灰白的枝干挺立在道路两旁,叶子稀稀疏疏的,小小的影子映在地上,像是阳光下的音符。

 

新生的国家还处于虚弱期,高大的身体被罩在米色大衣里,显出几分单薄。伊万·布拉金斯基的脸逆着光,浅紫色的眼眸里装着模糊的温度。

 

“我找不到你,就想着你大概来了这儿。”王耀走到他身边,这才看清伊万微红的眼角。

 

男人不自在地拉了拉围巾,轻轻地别过了脸。

 

“俄罗斯的春天到了,我想来看看这些孩子们。”

 

军靴与布鞋踩进微软的泥土里,带起还未被分解的冬日枯叶。太阳远远地挂在树梢,颜色很淡,像一颗散发着聊胜于无的热度的玻璃球。白桦枝上的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,在光下折射出温柔肃穆的洁白。

 

“他们都说我是苏/联的替代品。可我们明明不一样。”伊万抿了抿嘴唇,“我也在努力融入这个时代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伊万看了他一眼。

 

“我以为你也是像他们那样想的……”

 

“怎么会呢。”王耀笑了笑,“从来没有哪个国家会是另外一个国家的替代品。”

 

“可是你给我的帮助和合作,真的跟这个没有任何关系吗?”

 

“……”王耀平静地看着他,“如果我说没有,那么在你看来,是什么原因呢?”

 

“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,不都是由利益维持的吗?”伊万有些困惑。

 

王耀不置可否地露出一个微笑。

 

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头的墓碑,偶尔能看到几束献给死者的白菊。苏醒的尘埃打着转,像是无数透明的灵魂在徘徊。伊万的大半张脸被白桦叶的阴影所遮挡,只露出他紧抿的嘴角和锋利的唇线。尘埃微微发着光,漂浮在他身边,让王耀想起那些孩子在冰天雪地里难得的笑容。

 

他会明白它们在说什么吗?他会听见生命与死亡的回声吗?他也能正视那些注定与鲜血、战争、挣扎挂钩的国史吗?

 

“伊万。”

 

斯拉夫人转头安静地看着王耀。两双同样深邃的眼眸对视的瞬间,时空交错,王耀仿佛回到了那个与伊利亚隔空对视的夜晚。

 

他会。他当然会。王耀想。

 

“国家与国家之间,不是只有利益的。我们还能拥有像正常人类一样的沉重的情感——你也可以称它为‘情怀’。”

 

“我有这样的情怀。”

 

心之所以沉重,其中立满了墓碑。*

 

过往的爱恨恩怨经过岁月的打磨终于成了一颗闪着微光的红星,被他珍重地埋进了自己的骨血里。

 

什么样的国家适合什么样的时代,王耀再清楚不过。苏/联/解/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件好事,至少王耀觉得伊利亚不会允许脆弱的自己苟活于世。

 

伊利亚·布拉金斯基始终是一个伟大的、悲怆的人物。

 

苏/联从未死去。他融在共和国的红色里,王耀不死,他便永恒。

 

“我承认俄/罗/斯/联/邦,与你合作,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像他。而是你的这里,”王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,温和地笑起来,“不管是苏/联还是俄/罗/斯,都始终如一。”

 

7.

 

白桦林里的记忆世界玻璃一般破碎的时候,熟悉的眩晕感并没有席卷而来。

 

王耀的眼珠不安地转了转,眉头微微皱起。在睫毛的颤动中,他睁开了双眼。

 

适应了一下机舱里的光线,王耀眯眼看向时钟。

 

2019年12月25日,北京时间00:00。

 

“你醒了?”身侧那人低声询问。

 

王耀的动作僵了僵,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——或者说,该怎么把这个人的话接下去。

 

“……伊利亚?”犹豫半晌,他带着几分不确定开了口。

 

“是我。”有着暗红色眸子的男人侧头笑望着他,“好久不见,王耀。”

 

“……啊。”察觉到自己这干巴巴的回答后,王耀暗自带着点恼意地咬了咬舌尖,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,“抱歉,我有点紧张。”

 

“紧张什么。”伊利亚无奈地笑笑,伸手自然地帮他理平了西装上的褶皱,“我很快就要回去了。这个世界似乎很排斥我。”

 

“可能是因为你只是个幽灵吧。”

 

“如果可以的话,真想扮成鬼去吓一吓那帮欧洲佬和美国佬。”伊利亚磨了磨牙,轻哼一声,“没想到过了这么久,琼斯依然是世界霸主。”

 

“是啊,给我和伊万找了不少麻烦呢。我这一年都快被烦死了。”

 

“啧,看不惯苏……俄中关系友好么。他惯用的伎俩罢了。”

 

“不过伊万最近也有跟阿尔弗雷德硬刚的趋势……我就很不懂了,怎么你们都那么喜欢搞军备竞赛什么的呢?不管他不就好了。”

 

“这是斯拉夫人天生的傲气。”伊利亚的语调微微上扬,“让那只小熊多经历一些也没什么不好,他还年轻,锐气很足。况且你也会看着他的。”

 

王耀妥协似的叹了口气,应道“好好好,我看着”。

 

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,直到伊利亚的一句话说到一半时突然顿住,这次交流才被迫停止。


机舱窗外有陨落的星火一闪而过。

 

伊利亚的那句话卡在喉咙里,沉默了一小会儿,终于还是改了口:“现在这个时代真好啊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待久了,真的会贪恋上这里的温暖……但我只是一条在1991年搁浅的鱼,那个地方还等着我回去。”

 

“……要走了吗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方才在谈话中一点点被勾起来的温度噗的一下骤降大半,王耀又开始觉得冷。

 

“临走之前,”伊利亚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太清,只有语气里带着笑意,“我只要一个拥抱就够了。”

 

王耀抬头看着他,鎏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,似乎有些惊讶。

 

“这是伊利亚·布拉金斯基的私心。”

 

一片压抑的呼吸交缠声中,伊利亚贴在王耀耳边说了一句话,随后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在王耀眼前变成了浅紫色。

 

一切都该走上正轨了。

 

“小耀?”

 

王耀如梦初醒,轻而迅速地放下了手。

 

他在伊万不解的眼神中踮起脚尖,在伊万唇边落下轻浅一吻。

 

“圣诞节快乐,万尼亚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文/灯酒

 

 

 

*“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,真实得像假的一样”:选自木心《云雀叫了一整天》

 

*“心之所以沉重,其中立满了墓碑”:选自木心《云雀叫了一整天》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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